衰老的汽車與老舊的音樂 我的懷舊故事

　　我的汽車在“嫁”給我之前，已經開了八年的時間，和那些廣告上一天一變的新汽車們比起來，我的汽車似乎已經是一個垂暮老者了。所以它的配置當然是最老式，連CD也沒有，只是一個時常會把帶子卡在出口上的磁帶收音機。

　　我有很多音樂磁帶，多是90年代以前的流行音樂。這些東西在現在的年輕人聽起來，也許會是件可以拿來嘲笑的事情：“磁帶？呵，多古老的東西了。”這一點倒確實是真的，單單是“沙——沙”的背景聲音，就讓那些哪怕是聽過一次CD的人難以忍受，所以，我的老磁帶曾經被我長久地拋棄在儲藏間的架子上，任憑塵土在上面落了一層又一層，直到我的“衰老”的汽車出現的時候。

　　在接到衰老汽車的第一天，我的朋友就探頭探腦地到我的車里觀摩一番，然后咂咂嘴，指著他的嶄新的小車說：“這車太老了，趕快翻新一下吧，最起碼也換個CD吧。”我只是笑。

　　我不是小資，所以我能買得起的，只是一部衰老的汽車。說是不愿破壞原車的結構也好，還是干脆就因為沒錢，我也不打算換成CD。所以，一看見那個因磁帶的進出而磨得掉漆的磁帶倉口，我忽然想起了我那些擱置在架子上的老磁帶。我趕緊跑到屋子里，費了很大的勁兒，才從廢品堆里拎出一包冒著土煙的老磁帶。敲打了半天，抖落了上面的塵土，我忽然發現，幾乎多是翻錄的磁帶封皮上，還有我手寫的歌詞和曲目，再看一眼那翻錄的時間，居然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。我的磁帶錄音機和隨身聽，早在學生時代結束的時候一并“被結束”了。如果不是這兩件老東西湊到一起，也許我永遠沒有機會去懷念十多年前的這段舊時光了。

　　三月的某一天，我一個人開車去外地，去為一個遠方同學出國送行。慢慢地，車離北京越來越遠了，收音機里的信號漸漸地消失。我隨手翻出一盤磁帶，塞進錄音機里，準備打發一段漫長而又孤獨的旅途。

　　“哦——哦——，馬不停蹄的憂傷馬不停蹄，你向遠方奔去——”磁帶里放的是黃舒駿的一首老歌，是一首我在學生時代聽過無數遍的老歌，竟然在它剛剛放出來的時候便深深地打動了我。此時的我正向遠方奔去，正聽著我的老車孤獨的蹄聲，那又為何憂傷呢？我明白了，是因為，我差點就忘記了那些美好的過去，忘記了那些最純真的年代。一種懷舊，頓時將我帶進了八十年代，似乎連眼前的景物，也被染上些淡淡的棕色了……

　　我和那位即將遠赴他鄉的同學，都很喜歡聽歌。那個時候，我們都為悠揚的歌聲和動人的歌詞而感動，也許只是一種少年的感動吧，總難逃脫“強說愁”的味道。

　　我的這段旅程變成了我眼中真實的MTV，滿腦子都是我學生時代的生活。我忽然發現，我的那個時代，居然連一個最不知名的小樂隊，小歌手，都能唱出那樣打動我的歌曲。磁帶真的已經很老了，以至于產生了“復印效應”，在播放一面的歌曲時候，背景中會有細小的另一面歌曲的“反放內容”，于是在兩段歌曲之間的空白處，便能聽到一些奇怪而有趣的細微旋律，聽起來很虛幻。

　　在一段懷舊的路途結束的時候，我見到了這位多年不見的朋友，他胖了，早脫了上學時那份皮包著骨頭的孩子氣。他要去以色列工作，也許正是這個原因，大家都十分忐忑，發生在海灣的戰爭是否會影響到他，他離戰爭實在是太近了。不過，這一安排并不是某個人能夠決定的，而他也必須服從。飛機要從北京起飛，所以，在回來的路上，這位同學成了我和我老車的同路人。

　　路上，我們沒有太多的話，不知道為什么。我只好打開車上的錄音機，那里面開始播放我們都熟悉的旋律。

　　“蝗蟲掠過彩霞，饑荒陪誰玩耍，圣誕老人他從不回答，燒紅孩子的家；炮彈像雪在下，白鴿變作槍靶，土地上開滿著美麗的花，帶走誰的爸媽。是否不再相信，大人們編織的謊話，有人正在想著辦法，帶你回到童年——孩子們別害怕，世界充滿溫暖，地球村的童話，也許能夠實現。看流星天空劃，那是天使呼喚，希望你能夠快快長大，世界等你變化——”

　　同學側身問了我一句：“是那盤磁帶嗎？”我點點頭。他轉回頭去，閉上眼睛靠在座位上，一路也沒再說話，只是讓老磁帶的音樂不間斷地響著。

　　一段同樣的歌，已經有了它新的含義，我們已經很難再撿起童貞去聽一首只為被感動而聽的歌曲了。

　　這是份特別的懷舊，它一定不會是屬于小資的，他們不屑于這些老舊的磁帶了，更不屑于聽那些以前不知名的流行歌曲。這份懷舊是屬于我的，屬于老汽車和老磁帶的，屬于一些還沒有完全淡忘過去的人們的。如果你沒有一輛老舊的汽車；如果你已經有了一臺CD；如果你沒有那么多舍不得扔掉的磁帶；如果你已經有了讓你不會孤獨的喧鬧生活；如果你沒有一段漫長的旅程；如果你已經有了可以隨時陪你玩到一起的朋友，這段懷舊便不會發生。

　　在首都機場前，我的同學已經收拾好了他的東西。忽然，他轉回身來，鉆進車里，抽出我那盤棕紅色的索尼磁帶，“送給我。”我點了點頭，他轉身走了。在進入大門的那一刻，他向我揮了一下手，并且沒有回頭。